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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和我一样。可是七大人说,两面都认点晦气罢,叫施家再添十块钱:九十元!" "……" "九十元!你就是打官司打到皇帝伯伯跟前,也没有这么便宜。这话只有我们的七大人肯说。" 七大人睁起细眼,看着庄木三,点点头。 爱姑觉得事情有些危急了,她很怪平时沿海的居民对他都有几分惧怕的自己的父亲,为什么在这里竟说不出话。她以为这是大可不必的;她自从听到七大人的一段议论之后,虽不很懂,但不知怎的总觉得他其实是和蔼近人,并不如先前自己所揣想那样的可怕。 "七大人是知书识理,顶明白的;"她勇敢起来了。"不像我们乡下人。我是有冤无处诉;倒正要找七大人讲讲。自从我嫁过去,真是低头进,低头出,一礼不缺。他们就是专和我作对,一个个都像个气杀钟馗〔7〕。那年的黄鼠狼咬死了那匹大公鸡,那里是我没有关好吗?那是那只杀头癞皮狗偷吃糠拌饭,拱开了鸡橱门。那小畜生不分青红皂白,就夹脸一嘴巴……" 七大人对她看了一眼。 "我知道那是有缘故的。这也逃不出七大人的明鑑;知书识理的人什么都知道。他就是着了那滥婊子的迷,要赶我出去。我是三茶六礼〔8〕定来的,花轿抬来的呵!那么容易吗?……我一定要给他们一个颜色看,就是打官司也不要紧。县里不行,还有府里呢……" "那些事是七大人都知道的。"慰老爷仰起脸来说。"爱姑,你要是不转头,没有什么便宜的。你就总是这模样。你看你的爹多少明白;你和你的弟兄都不像他。打官司打到府里,难道官府就不会问问七大人么?那时候是,公事公办,那是,……你简直……" "那我就拼出一条命,大家家败人亡。" "那倒并不是拼命的事,"七大人这才慢慢地说了。"年纪青青。一个人总要和气些:和气生财。对不对?我一添就是十块,那简直已经是天外道理了。要不然,公婆说走!就得走。莫说府里,就是上海北京,就是外洋,都这样。你要不信,他就是刚从北京洋学堂里回来的,自己问他去。"于是转脸向着一个尖下巴的少爷道,"对不对?" "的的确确。"尖下巴少爷赶忙挺直了身子,必恭必敬地低声说。 爱姑觉得自己是完全孤立了;爹不说话,弟兄不敢来,慰老爷是原本帮他们的,七大人又不可靠,连尖下巴少爷也低声下气地像一个瘪臭虫,还打"顺风锣"。但她在胡里胡涂的脑中,还仿佛决定要作一回最后的奋斗。 "怎么连七大人……"她满眼发了惊疑和失望的光。"是的……我知道,我们粗人,什么也不知道。就怨我爹连人情世故都不知道,老发昏了。就专凭他们老畜生小畜生摆布;他们会报丧似的急急忙忙钻狗洞,巴结人……" "七大人看看,"默默地站在她后面的"小畜生"忽然说话了。"她在大人面前还是这样。那在家里是,简直闹得六畜不安。叫我爹是老畜生,叫我是口口声声小畜生,逃生子2。" "那个娘滥十十万人生的叫你逃生子?"爱姑迴转脸去大声说,便又向着七大人道,"我还有话要当大众面前说说哩。他那里有好声好气呵,开口贱胎,闭口娘杀。自从结识了那婊子,连我的祖宗都入起来了。七大人,你给我批评批评,这……" 她打了一个寒噤,连忙住口,因为她看见七大人忽然两眼向上一翻,圆脸一仰,细长鬍子围着的嘴里同时发出一种高大摇曳的声音来了。 "来--兮!"七大人说。 她觉得心脏一停,接着便突突地乱跳,似乎大势已去,局面都变了;仿佛失足掉在水里一般,但又知道这实在是自己错。 立刻进来一个蓝袍子黑背心的男人,对七大人站定,垂手挺腰,像一根木棍。 全客厅里是"鸦雀无声"。七大人将嘴一动,但谁也听不清说什么。然而那男人,却已经听到了,而且这命令的力量仿佛又已钻进了他的骨髓里,将身子牵了两牵,"毛骨耸然"似的;一面答应道: "是。"他倒退了几步,才翻身走出去。 爱姑知道意外的事情就要到来,那事情是万料不到,也防不了的。她这时才又知道七大人实在威严,先前都是自己的误解,所以太放肆,太粗滷了。她非常后悔,不由的自己说: "我本来是专听七大人吩咐……" 全客厅里是"鸦雀无声"。她的话虽然微细得如丝,慰老爷却像听到霹雳似的了;他跳了起来。 "对呀!七大人也真公平;爱姑也真明白!"他夸赞着,便向庄木三,"老木,那你自然是没有什么说的了,她自己已经答应。我想你红绿帖〔9〕是一定已经带来了的,我通知过你。那么,大家都拿出来……" 爱姑见她爹便伸手到肚兜里去掏东西;木棍似的那男人也进来了,将小乌龟模样的一个漆黑的扁的小东西〔10〕递给七大人。爱姑怕事情有变故,连忙去看庄木三,见他已经在茶几上打开一个蓝布包裹,取出洋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