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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话,让李涵章在年初一的寒风里心里热乎乎的:昨晚,他看到了秦五爷眼里的无奈,也看到了秦五爷眼里的墙;现在,他看到了秦五爷心里的无奈,也看到了秦五爷对自己的关心。 走出青槓坡时,李涵章心里一直都在想秦五爷的事儿。大足的青帮和中统的关系非同一般,和杨森的关系那就更不用说了。这些人去“渝舍”,那都是不需要通报的。因为谁都知道,杨森在四川的根基那么深,就是因为有这些人支撑。现在,就连秦五爷这样的人都只能躲到深山里提心弔胆过日子……唉,他在见识过共党的厉害、苟培德两边当搅屎棍的手腕之后,还能这样待自己,已经算是有情有义了。 青槓坡坐落在一座小山的阳坡,就在去叙永的小山道上。顺着穿镇而过的山道走出青槓坡时,李涵章回头望了一眼。已经半上午了,年初一的青槓坡,依然有断断续续爆竹声,不时提醒着李涵章:这是新年的大年初一,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。别人家都在团团圆圆吃着饺子,而自己却要在凄冷的寒风中,走上不知何处是归程的流亡路。 转过一个小缓坡,已经看不见青槓坡的炊烟了,李涵章仍不停地回头,直到他看见路边石头上坐着的那个老人。老人蓬头垢面,正佝偻着身子,怀里抱着个褡裢,坐在那里抽旱菸,抽一口,头就一栽一栽地咳上一阵。 谁家的老人啊,大过年的,还出来逃荒?唉,这年月,连七八十岁的老人也不得安生。李涵章嘆了一口气,看了老人一眼。尽管老人的脸乌黑乌黑的,但那眼神却让李涵章觉得好熟悉!再仔细看了看他怀里那条又旧又脏的长褡裢,李涵章忍不住问道:“老爹,您……姓黄吗?” “嗯!”老人答应着,吐出了一口浓浓的烟雾。 烟雾飘过李涵章的脸,呛得他也想咳嗽。在这个孤单的年初一,李涵章忽然有了“他乡遇故知”的欣喜,连忙放下背篼,坐到了黄老爹面前问:“黄老爹!你怎么……你看看我,还认识我吗?” “你是哪个?”黄老爹抬起头,左右打量着李涵章。 “你忘了,黄老爹?我姓张啊。大概二十多天前吧,我,还有陆大哥、胡二哥,我们都是铁货客。我们一道走了好几天呢。哎?你不是去看外孙了吗?咋这么块就回来了?没在你团长女婿那儿过年?”李涵章一口气把黄老爹能够想起来的事儿和自己的疑问全端了出来。 “我?外孙?团长女婿?”黄老爹怔怔地看着李涵章,忽然把旱菸杆一扔,伏在大石头上号啕痛哭,悲凉的呜咽声在冬天的旷野里迴荡,冰渣子一样刺着李涵章的心。 “老爹,你莫哭,莫哭哦。出啥事了,你遇到啥事了?”李涵章一看老爹这样,慌了手脚,不知道该怎么劝他。 “呜呜呜……我女儿、我外孙……呜呜……那天杀的‘棒老二’、蒋匪帮啊……呜呜……我的女婿……他们……都没了啊!”黄老爹一下子抱着李涵章,哭得震天动地。黄老爹边哭边数落,李涵章终于断断续续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:黄老爹去了毕节才知道,他女儿所在的战地医院几天前被“棒老二”突袭,土匪不但把医院里的十多个伤病员杀害了,连黄老爹那正坐月子的女儿和出生没几天的外孙也没放过! “你不知道啊,呜呜……那么大一点儿的娃娃,被那些遭天杀的‘棒老二’……呜呜……放到砧板上,硬是给剁了啊!呜呜……可怜我的女儿,也让那些天打雷噼的龟儿子……给……给……”黄老爹说到这里,一口气没上来,昏了过去。 “老爹!老爹!”李涵章拍着黄老爹的胸口,又掐了他的人中,黄老爹这才悠过一口气来,仍不住地“呜呜”地哭。 更让李涵章吃惊的是,黄老爹接下来告诉他,他的团长女婿也在追击铜鼓山残匪时,被一个土匪躲在暗处,打了黑枪,当场就阵亡了。 黄老爹的哀号声,在正月初一的冷风里,刀子一样剜着李涵章的心…… 4 黄老爹哭了一会儿,看看天色,对李涵章说他要继续赶路,早点穿过青槓坡回家去见老伴儿。 “共……哦,你女儿一家人都牺牲了,解放军没有派个人送送你?”临分手,李涵章问黄老爹。 “我这把老骨头,送啥子啊?那不是给政府、给部队添麻烦吗?再说了,把人留去打那些该遭千刀万剐的‘棒老二’,不比送我好?我老咯,要是腿脚还利落,我也豁出老命,给女儿一家报仇去!”黄老爹情绪平静下来后,对李涵章说,“你去泸县啊?这条路也不安生,听说打死我女婿的那帮‘棒老二’,就逃到了这边,你小心点儿哦。” 黄老爹走远了,李涵章还坐在路边那块石头旁没动。黄老爹的女儿、外孙是被哪伙国军残余部队杀掉的,他不清楚;但黄老爹的女婿,肯定是死在了朱彪那伙人手里。黄老爹的哭诉,让李涵章在这个大年初一的中午,对背篼里和袖筒里那两把手枪,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:杀伤兵、剁孺子、奸女俘,这是真正的国军军人干的勾当吗?武器,是军人在战场上打击敌人的,用它来行兇作恶,那是军人的耻辱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