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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说酸话酒保咬文 讲迂谈腐儒嚼字 (第3/3页)
旁边走过来一个酒保,同样戴着儒巾,穿着素服,脸上架着眼镜,手里拿着折扇,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。他走到三人面前,躬身行礼,陪着笑脸问道:“三位先生光顾小店,是想饮酒呢,还是想用些菜肴呢?还请明示,好让我知晓。”林之洋不耐烦地说:“你不过是个酒保,戴着眼镜就已经不伦不类了,还满嘴文绉绉的,这是什么意思?刚才我跟那些学生说话,都没觉得他们有多文气,没想到你一个酒保反倒咬文嚼字起来,真是‘一瓶子不满,半瓶子晃荡’。你可知道我这人最急性子,受不了跟你这么酸溜溜地说话。有酒有菜,赶紧给我们端上来就是了!你要是再‘之乎者也’的,我可就不客气,先给你一拳!”酒保被吓得连忙说道:“小的不敢了!小的改过!”说完,赶紧跑去拿了一壶酒,两碟下酒的小菜,一碟青梅,一碟咸菜,又拿来三个酒杯,在每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斟了一杯酒,然后退了下去。 林之洋向来嗜酒如命,一看到酒,心里乐开了花。他看着唐敖和多九公说了声“请了”,便举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可这酒刚咽下去,他就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头,口水直流,捧着下巴大声喊道:“酒保,你拿错了!这是醋啊!”这时,只见旁边桌子坐着一个驼背的老者,穿着儒服,戴着眼镜,手里拿着根剔牙杖,正坐在那儿,慢悠悠地自斟自饮。他一边摇晃着身子,一边嘴里念念有词,吟的都是些“之乎者也”之类的话。正吟得兴起,突然听到林之洋说酒保拿错了醋,赶忙停下吟哦,连连摆手说道:“吾兄既然已经喝了,就不该再说啦,你要是再说,可就连累我喽。我很害怕呀,所以恳请你。兄台啊,兄台啊,千万别说啦!”唐敖和多九公听到这一连串的虚字,只觉得浑身发麻,忍不住暗暗发笑。 林之洋没好气地说:“又是一个爱咬文嚼字的!我埋怨酒保拿醋当酒,跟你有什么关系?怎么就连累你了?倒要你说说清楚。”老者听了,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,在鼻孔上擦了两下,说道:“先生且听我讲:如今就酒和醋来说,酒的价格便宜,醋的价格贵。为什么酒便宜呢?又为什么醋贵呢?这其中的分别,就在于味道。酒的味道淡,所以价格便宜;醋的味道醇厚,所以价格贵。大家都买过,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呢?他今天拿错了,肯定是无心的;先生你喝到了,应该高兴才是呀。既然已经喝了,就不该说出来。不但说出来,还说人家拿错了。他要是听到了,能不说话吗?要是他说了,这价格肯定得涨。先生你让价格涨了,那是自讨苦吃。你自己让价格涨了,谁会来管呢?但是你喝了,就如同我喝了;喝的东西一样,价格要是涨了也该一样。他要是向你讨涨价的钱,那肯定也会向我讨;你既然让价格涨了,我又怎么能避免呢?要是我也得跟着涨价,那岂不是连累我了吗?既然要连累我,那你就替我出这钱。你要是不替我出,他怎么会肯罢休呢?他不肯罢休,肯定会来找我。我就算跟他辩解,他难道会听吗?他不听,势必会吵闹起来。要是闹得急了,我就只能跑啦。跑啊,跑啊,看你怎么收场?”唐敖和多九公听了,笑得更厉害了。 林之洋无奈地说:“你这一堆‘之’字,全是酸溜溜的文章,句句都带着我的名字‘洋’(谐音‘阳’,与‘之’字同属文言虚词的感觉),把我的名字都弄酸了。随你怎么讲,我也听不懂,可我嘴里这股酸劲儿该怎么办呢?”他往桌上看了一眼,只有两碟青梅和咸菜,看了之后嘴里更觉得发酸了,于是大声喊道:“酒保,赶紧再拿几样下酒菜来!”酒保答应了一声,又拿了四个碟子放在桌上:一碟盐豆,一碟青豆,一碟豆芽,一碟豆瓣。林之洋看了直摇头:“这几样我吃不惯,再添几样别的。”酒保又应了一声,接着添了四样:一碟豆腐干,一碟豆腐皮,一碟酱豆腐,一碟糟豆腐。林之洋着急地说:“我们又不是吃素的,怎么光拿这些素菜?还有别的什么,赶紧去拿!”酒保陪着笑脸说:“这几样菜啊,在先生看来,可能觉得不怎么样;但在我们这儿,就算是王公贵族,他们享用的,也不过就是这几样罢了。先生要是嫌弃,恐怕有些过分了吧?就只有这些了,哪还有别的呢!” 多九公赶忙说道:“下酒菜已经够了。有没有什么好酒呢?”酒保回答道:“要说这酒啊,可不是一种,而是分三个等级:上等的酒味道醇厚,次等的酒味道淡些,下等的酒就更淡了。先生这么问,莫不是喜欢淡一些的酒?”唐敖说:“我们酒量小,喝不惯醇厚的酒,你给换一壶淡的来吧。”酒保立刻把酒换了过来。三人尝了尝,虽然觉得微微有点酸,但还能入口。林之洋说:“怪不得有人评价酒味,说酸的是最好的,苦的次之。原来这话是从淑士国传出来的呀。”就在这时,只见外面走进来一个老者,戴着儒巾,穿着淡雅的衣服,举止文雅,也在楼下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。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